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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5日那天早上,不,应该说是上午,或是中午,她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揉揉睡眼,徐徐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11点了。
虽然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在作祟,才令她如此嗜睡,她还是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愧疚来,像一团紫粉色的雾气萦绕在她的心头。
之所以是紫粉色,是因为她不能接受任何靠近黑色的颜色,以及黑色本身,那些颜色会让她感到压抑,会让她产生轻生的念头,所以即使是负面的情绪,也必须涂上好看的色彩。
很快她瞟到屏幕右下角,微信图标有新消息的提示。
她打开微信,发现消息是她的丈夫发来的,她心里一紧,赶忙点开。
消息一共两条,一条是“我被裁员了”,一条是“刚刚领导找我谈的”。
她呆怔地看着那两行文字,脑子一时间仿佛凝固了,坚硬得像是一块钢筋混凝土。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还未醒来。
毕竟,丈夫七月刚刚升了职,加了薪。裁员,怎么会?
她瞅一眼信息发来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想到丈夫经受了这样的莫名待遇,却一个小时都没有得到妻子该给的安慰与鼓励,她有些张惶失措。
点开输入框,她的大拇指悬在屏幕上空,毫不迟疑按下去。
本想着安慰,打出来的句子却是另外一回事。
“做到月底?”这是她回复丈夫的第一条信息。
丈夫马上回了消息:“看情况,拿N就是可以有一个月缓冲期,拿N+1就得立马走。”
“那个1是啥?”她对这些不懂。
丈夫回:“就一个月工资呗。”
她的脑子开始高速运转,她在想选哪一个好。
又好像都不重要。
她回:“噢,那没什么差,马上年底了,年终奖不补?”
丈夫回:“年终奖肯定就没有了。”
她的眉头皱起来,感觉资本家忒不厚道,又觉得自己该为丈夫出谋划策,便回:“看你是想一边找工作一边工作,还是直接辞了找工作,还是回老家。”
丈夫回:“其实差不多的,就把年终奖发给你了而已。他们给的补偿也就是年终奖的数额。”
丈夫没有说明他的选择。
她感觉彷徨无依。
两年多来,她没有工作,一直在写小说,可是写小说也没赚到钱,平均下来月入不过50块。如今丈夫被裁员了,等于家里忽然就没有经济来源了。
她发现自己需要安慰。
“中午回来不?”她问丈夫。
“我先回去一趟吧。”丈夫回。
2
那天中午,丈夫回到家里,当她看到丈夫镇定自若的模样,她感到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去了。
丈夫看起来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任何沮丧的情绪,她送上她的抱抱,那抱抱不仅仅是安抚丈夫,也是安抚她自己。
两个人聊了又聊,丈夫还没有做出决定。
虽然丈夫不说,但她知道丈夫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毕竟是“被动”离开,而且丈夫对工作一直不仅仅是认真负责,态度也是始终积极主动,是蕴含了热爱在里面的。
“被裁”对丈夫而言,一定会有一种“被否定”的感觉吧,即使,只是资本家的诡计。
她望着带着微笑的丈夫,她回以微笑,同时她感到自己的无能——她除了微笑,也做不了其他的了。她没有赚钱,没有办法为他减轻这个家朝夕间失去收入而产生的负担。
她只能一味地肯定他、拥抱他。
她感到丈夫对她的爱与信任,还有情感上的依赖,可她却无力与丈夫一起承担风险。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家庭的收入决不能全压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这样就好像是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比丈夫先做出决定:等她写完手上这部不赚钱的小说,她就认真准备,在年后找一份工作。她不要拖后腿了,她要与他携手并进。
3
翌日,丈夫做出了决定,上班上到这个月的月底,期间还有九天的年假可以休。
晚上丈夫到家,吃了泡面,八点就上床睡觉了,闭眼就睡着那种。
想必这两日“消化现实”与“规划未来”,让丈夫身心俱疲。
她很是心疼,她希望丈夫能与公司里其他人多聊聊天,和大家一起吐槽资本家有多过分,心情应该会好许多。
可惜她已经在家里待了两年,无法给丈夫这样的共鸣。
她再次感到两个人都“上班”的重要性。
她回忆自己2020年7月决定离职,那时候她的双相情感障碍因为项目组996导致她休息不足而发作,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效率,当时她深以为这是上天提醒她是时候逐梦了,于是她辞了工作,设定了一个两万块的阈值,开始创业。
她想,等两万块花完了,她还没有能够养活自己,她就重新找工作。
她做读书博主,做手帐博主,接着开始写小说,短篇,然后长篇。
她预想着她或许能坚持一年,没想到才三个月她就花完了她的“开局资金”。但她还有存款,她不服,于是又三个月,再三个月。她的存款越来越少,几乎见底。
她得去找工作了。
这个时候,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刚好写完,第二部长篇小说还没动笔。
丈夫对她说,以后家里一切开销都由他来承担,她只要专心写小说就好。
那时候她与他还没有结婚,于是她受宠若惊。
他真的说到做到,除了她的社保以外,承担了一切的费用,而她真的继续全职写了下去。
虽然中途她一再因为小说收入过少而自我怀疑,问丈夫是不是该兼职写,但都被丈夫一句“最好是全身心投入”把她萌生的找工作的小火苗给掐灭了。
2021年8月底,她与他领了结婚证。
如今,丈夫被裁员,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刚刚写到中间部分。
一直自诩“艺术家”追求“以梦为马”的她,忽然有了一种使命感,她必须要在年底写完自己的第三部小说,然后在年后找到一份工作。
至于什么工作,她还没有细想。
她有信心,只要她想做的,总能做到的。
4
不过几日,她就发现补偿N+1,就意味着丈夫做到了年底,拿满了12个月的工资加年终奖,同时有了一个半月的带薪假期。
仿佛没有亏,仿佛还赚了。
她马上开始规划起来,规划那一个半月的带薪假期可以用来做什么。
回娘家一趟,待十天,这是她首先冒出的念头。还可以去婆家一趟,年前去,机票便宜,然后过年的时候再回娘家,简直完美。
因为疫情,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娘家过年了。一想到今年可以回娘家过除夕之夜,她简直要欢呼雀跃,振臂高唱。
还可以出去旅行,要不,去成都?那是她与丈夫一直想去的地方,当年,她与丈夫就是因为赵雷的一首《成都》定情。
丈夫赞同她的计划,只是旅行,改成去苏州看园林,然后去临安泡温泉。
她兴奋得双眼发亮。
利用丈夫的年假,她与丈夫顺利完成了旅行。预备等12月初回娘家,然后1月初回婆家。
2022年11月27日,她陪丈夫去公司拿回了她当年给丈夫的人体工学椅。
丈夫正式离职,家里的双人办公位也正式搭建而成。两张一米长的桌子并排放置,配两把人体工学椅,桌上两台笔记本电脑,两个显示器。
她的显示器是新买的,她特地选了竖屏,竖屏用来看电子书或者是码字,都比横屏舒服。
桌子上唯一一个鼠标一个键盘是属于她的,她喜欢用外设,丈夫则一直用的笔记本电脑自带的键盘和触控板。
家中是百废待兴的景象,她与丈夫都是整装待出发的姿态。
只是,丈夫的不甘已经变得淡然,但负面的情绪还是充斥了仅仅十六平的租房。
那是焦虑与茫然,丈夫的焦虑,她的茫然。
丈夫以个人名义先后与两家公司谈了小程序的单子,到2023年1月的时候,正式谈成了一单。丈夫说需要她来设计UI——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惶恐,她是会用软件画画了,但是设计小程序界面,她对此一无所知。
另一方面她有她自己的茫然。
在2022年12月初,她开足马力写完了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然后她想找一个书店店员的工作,打算一边做这个工作一边兼职继续写作,结果,西西弗店员的年龄要求是18-30岁,而她已经34岁了,她的简历投过去,甚至不会被打开,就被彻底删除。
她去买柠檬水,在蜜雪冰城门口看到招聘店员,也是18-30岁。
她之前设想的找一份轻松不动脑不加班的工作,年龄似乎全都卡在了30岁,甚至连一个35岁的都没有。
她这才发觉,原来,门槛越低的工作,对年龄的要求越高。
她可能,或者说是必须,得找一份将吸走她大部分脑力与时间的工作,除非她放弃“上班”。
而这样的工作对她而言,很难,不是说难做,而是说难“得”。
首先,她有两年多没有“上班”了,其次,她之前的工作是软件和游戏测试,这与她现在一门心思投入的写作事业毫无瓜葛。
她可能,或者说是必然,让“上班”成为“糊口”而不是“热爱”的事情。
她能做什么工作,或者有什么工作愿意要她同时又不会令她感到痛苦,她对此十分茫然。
5
渐渐的,她开始察觉到丈夫的变化。
丈夫开始对她花钱表达不满,即使这些钱没有一分是为了她自己。
她说她要找工作,丈夫也不再说“全身心投入”的话了,反而催她做准备。
她的写作与绘画之路也不再能慢吞吞地行进了,她没有时间看画画课程,丈夫督促她运营公众号。
她能感觉到,以前,她是丈夫心里的第一位,她与丈夫的生活排在第二位,而金钱,顶多第三位。
而现在,钱的地位与她的地位,似乎不相上下了。
她也没有资格抱怨丈夫的变化——毕竟丈夫已经“养了”她两年。
之前,她一直用“我也在努力呀,我是在创业呀”来说服自己,用“加缪也靠丈母娘资助,梵高一辈子靠他弟弟吃饭,李安成功前也一直吃软饭”来说服别人。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母亲一直叮嘱她“女人要经济独立”的意义。
那意义不是什么“腰杆子直”“说话有底气”,而在于,她不用说服自己,也不用说服别人,更不用为丈夫的“变化”而感到不悦。
所以,她一定要去上班,要去工作,要去挣一份每月固定发放的薪资,要找到一家公司为她缴纳五险一金。
不为了补贴家用,不为了与丈夫一起承担风险,只为了自己,为了她自己的心能够舒展、自由地活着,她的身就必须付出一些被束缚的代价。
在她还没有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她觉得“上班”是她实现梦想的阻碍,“工作”占据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所以她没法开始写。
现在,她知道了,只要想写,总是有时间的。以前的她,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与懦弱找借口。
“上班”“工作”是一种必要,对她实现梦想,是一份助力。
一个作家应该到生活中去,到与人交往的世界中去,并且有稳定的收入,这样才能真正地随心而写,而不是曲意逢迎地去写;这样才能写下诚实的有生命力的文字,而不是同质化严重毫无自我的文字。
早前,她只知道不要做家庭妇女。
一个男人因为妻子将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心无旁骛地工作,战胜了公司里其他的单身员工,但是待他功成名就,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做了几十年家务的妻子,只会觉得她人老珠黄,毫无用处,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人了。
家务是无偿劳动,不被社会认可,做家务像西西弗推巨石一样重复着,虽说对每一天中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价值,但是对做家务的人却毫无意义。
她不做家庭妇女,并且将家务做得得过且过。她一心扑在自己的梦想上,以为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原生家庭与丈夫的资助,现在,她发现,那是不够的。
现在,她知道了,要创业,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从副业开始,在副业没有带来稳定收入之前,不要轻易辞去主业,除非家里有矿。
真可惜,许多的坑,非要自己亲自跌进去过,才知道痛。
她完结了自己的小说,然后马不停蹄地注册了新的公众号,接着学习UI设计,顺利给丈夫的小程序设计好了界面,然后又连轴转转着看书充电,写文章,运营公众号,以及找工作。
是啊,不容易,可谁不是淌着泥浆前进?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这时候,她又想起她高中时候,曾经在作文里引用过张小娴的一句话,当时可把语文老师惊艳坏了,仿佛那句子不是她引用的,而是她写的一样。
那句话是: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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