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追债的人,远比想象中多!
转载自人间theLivings
如果不是身处这个行业,我大概永远都想象不到,逾期负债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想还款,但自己又力不从心,只能在失眠、焦虑中,熬过一天又一天。
1
2016年,我接到了一个资产管理公司HR的电话。说是“资产管理”,其实主要业务是负责处理银行委托过来的逾期3个月以上的信用卡或贷款的催收:“给逾期的客户打电话催款,在写字楼里坐着办公,一天工作8小时,上五休二,底薪2400加浮动绩效,人均到手五六千。”
我很心动,当天下午就去参加面试,还特意把自己打扮得特别板正——白裙子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小衫,踩着一双黑色皮鞋,花了1个多小时化了精致的妆。
可到了地方,我才发现现实和想象有很大的差距:这家催收公司藏在一个破旧的写字楼里,外面不气派,里面的装修更是朴素得有点寒酸——100多平米的空间被分成了4块:2个办公区、1个会议室还有1个用餐区。
面试是在会议室里进行的,HR先问了我一些简历上写了的信息,走了个过场,然后叫来了“催收主管”复试。催收主管姓刘,后来我们都喊他“刘哥”。此人大概三十五六岁,虎背熊腰,戴一副眼镜,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刘哥让我介绍一下之前的工作经历,我就讲了自己以前做信用卡业务员的时候四处找客户办卡的事儿。刘哥夸我是个人才,随后话题一转,介绍起了公司:“是集团性质的,在全国有几十家分公司,目前为多家银行机构服务。”
这家催收公司是从南方发展过来的,已经开了十几年,之前在行业里名气很牛,但随着同行的兴起、壮大,如今就逐渐“没落”了。和一些大公司相比,这里的催收人员并不算多,特色在于公司的“分部”多且分布广,比如债务人离开本地去了山东某市,我们也可以让山东分部的外访催收员上门。
后来,刘哥又给我讲解了催收员的提成算法和公司员工的晋升机制,最后问:还有没有什么想了解的?
我说没有,他就说面试通过了,让我星期一来上班。
公司的办公区分里外两部分,中间用一扇门挡着。外面只有五六个工位,坐的不是领导就是对接银行业务的服务人员。
推开那扇门,里面才是公司的核心——“催收部”。
三四十平米的房间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工位,每一台电脑面前都坐着个女催收员。公司有16个催收员,4个负责外访,剩下的就留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后来我才知道,除了我和另一个女孩是外地人且未婚,其他的女催收员都来自本地,而且都已经结婚,基本都在这儿干了2年以上。
星期一只有我一个人入职,公司并没有安排系统的新人培训。刘哥递给我几张A4纸打印的《员工工作规范》,就让资历较深的老员工卢姐带我,还让我喊她“师父”。
师父先照着纸把工作规范念了一遍,接着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给我讲解催收员的工作。
和我想象的不同,如今的催收公司比欠钱的债务人还要遵守法律规定。公司的电脑上有一套自己的系统,可能和一般的客服系统差不多,员工只要输入名字登录上去,就能看到刘哥分配给自己的欠款“工单”。
这些工单都是从银行招标得来的,由于我们公司在业界排名不靠前,银行给单量并不多,“账龄”长短也不算特别好。
每个月,公司会给每个催收员分300左右个工单,我们就按照上面的信息联系债务人,每打完一次电话,都要在工单上记录外呼信息,比如代码“EM”是空号,“DP”是债务人的父母……只要联系上了债务人和相关亲属,催收员便会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
师父说,沟通很关键。
在首通电话中,首先要表达对于债务人欠款的“理解”,同时要告知逾期欠款的严重性,得尽量去套取“有效信息”,比如:现在的住址、工作单位、婚姻状况以及收入情况……如果还可以了解到对方是否还有其他的负债、负债多少,就可以更好地预估全额还款的可能性。如果首次沟通良好,那接下来,催收员就可以不断施压、下“外访指令”催促债务人还款。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现实情况是,债务人不仅不还钱,一旦电话催频繁了,他们还会威胁,“我要去银监会投诉你们”。首次沟通一旦失败,之前所有的努力基本都白费,债务人把电话拉黑或者直接停机,也是常有的事儿。
简单的培训之后,师父就让我上机操作。刘哥给我的系统账号分配了100个欠款工单,我看了看记录,心顿时凉了半截——这些债务人都是银行信用卡逾期1年以上的,有的甚至已经欠了七八年。而且,他们都被老员工们“联系”过了,工单上留下了一大堆“EM”。
我心想:“我虽然是新员工,但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啊,净分我些别人不要的单子。”
师父看出了我的丧气,提醒我不要看别人的记录,“就当新工单打”,否则就很难催回款。
“我们接到的每一个单子,之前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人联系过。那些容易联系上、愿意还款的,在银行第一轮提醒之后就还了,不会来委托我们公司处理。”
催收员的工作不是打几个电话就能完事儿的,首先要解决的是“债务人失联”的问题。
师父告诉我,常用的方法有3种:第一,查看债务人的身份证、住址、公司的信息,给对方的公司、所在的村委会、居委会、社区街道办或物业打电话,确定债务人是否还在原地址居住,同时调取相关家属或本人的新的联系方式;第二,通过社交软件搜索债务人或亲属的电话号码,添加好友关注对方的动态获取有效信息;第三,通过自己的人脉网,找到能与债务人联系上的人。
像我这样的普通员工找人,常用的方法就是第一种和第二种,耗时长,且过程曲折。出于对公民个人信息的保护,社会机构和政府单位很少会配合我们,想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只能靠骗。同事们打电话的时候不敢说自己是委托机构的催款人员,都是伪装成快递员、某公司的HR或是债务人的远亲。而一些厉害的老员工,动用自己积累的人脉,就能轻轻松松地与我们拉开业绩上的差距。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听说业内有些催收员为了得到债务人最新的消息不惜违规,联系倒卖个人信息的贩子。这些贩子很神秘,只要买主提供身份证号码或手机号,他们就能查到很多信息,比如:最近收快递的地址、近期的联系人……收费从5元到20元一条不等。
我记得做信用卡业务员的时候,曾服务过一个客户,她的信用卡逾期后向我咨询如何办理贷款。后来,不知道那家贷款公司从哪里调取了我们的通话记录,连着给我打了好几个月的电话,问我是否认识这个债务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2
入职半个月,我每天的业绩都是挂零的状态。
有的债务人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一听我是催款的,就会再次失联;有的债务人每次都说还钱,可到了约定的时间,又会以各种理由跳票。他们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就是没有实际行动,眼看着那些老员工每天都有“CP金额”进账,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我们公司与银行达成的佣金比例是12%,即银行收回1万元欠款,我们得到的CP金额是1200元,其中,完成这单的催收员能拿120到240元的提成。
公司还设置了全体员工的CP金额达标线和个人业绩量达标线,催收员收回款项若低于CP金额达标线,就拿不到当月的提成;若低于个人业绩量达标线,只能拿个人业绩的90%的提成,若高出那部分,可以拿个人绩效的110%。一些老员工的业绩好,每月能到手一两万,普通员工也能拿到四五千。
混熟后,催收部的同事们都劝我要坚持下去,说这份工作入门的时候很难,但时间久了便会觉得轻松:“这是大专学历的人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至少不用看人脸色吃饭。”
她们对这份工作普遍比较认可:这儿入职门槛低、不卡女职员的年龄,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来这儿“混个五险一金”也好。还有人表示,自己就是喜欢催收:“在家跟老公、婆婆生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到这儿可以和那些老赖们大喊大叫,可算是发泄出来了。”
收不到款,我变得有些焦虑,甚至开始打算月底提离职。但没想到,在月底的最后一天,我阴差阳错地催回了一笔拖了很久的欠款。
这个债务人从某金融机构借了钱,本金加利息总计2万5千元。他和我遇到的其他债务人不一样——除了手机号,填写的所有的信息都是真的。
我通过他的单位得到了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他会接;通过他的单位,每次也能找到他;下外访指令,还能联系上他老婆,但他就是不还钱。理由是:“我不缺这点钱,但就是不还,因为这笔钱不是我用的。”
这人名叫张大军,40岁左右,是某国企的一名一线员工。2012年,一个朋友让他拿着身份证、社保卡和一份银行流水去一家金融机构。朋友说,只要交点资料签个字就能拿到一笔钱,不用担保,钱也不用还,“这是走我亲戚的内部关系”。
当时,朋友让张大军在表单上填了一个自己新办的手机号码,张大军想着反正也没有抵押物,钱相当于白捡,就稀里糊涂地一切照办——彼时,P2P小额贷款在这座北方城市刚刚时兴,不了解的人,绝对不止张大军一个。
张大军按要求去银行办了张储蓄卡,卡里是空的,密码设成6个“1”,朋友帮他收着这张卡,说操作完了就通知他。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朋友果然按约定给张大军转了1万块钱。张大军觉得朋友太够意思了,还花了两三百块请他下馆子。
揣着这笔不义之财,张大军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晚上也睡不安稳,剩下的9千多块他一直没敢动,想着要是被发现了,就把钱还回去。可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金融机构一直没有联系他,张大军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平静。
到了2013年中旬,才陆续有人给张大军打电话,张口闭口说他欠了2万多块。一开始,张大军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催款的人去了他家,他才发觉自己被骗了。他赶紧给那个朋友打电话,却猛然发现这个朋友已经从自己的圈子里消失了很久。
张大军贷款后,他的朋友一直在按时还款,可半年之后就断了。张大军和金融机构交涉了很久,感谢他们在那之后没有增息,但他只同意还自己拿到的那1万元。
电话里,张大军说话的态度很真诚,不像是为了躲避债务给我编故事。我安慰了他一番,说贷款的时候确实是他本人签的字,如果不还钱,就会被起诉,到时候可能会被判刑。
张大军有些动摇,虽然嘴里还不断强调自己只拿了1万,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说:“你明天再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我才终于打通了张大军的电话,他慢吞吞地接了,随即就把手机递给了老婆。张大军的老婆态度很强硬,坚决拒绝还全款,还放出狠话:“有本事你们就起诉,我倒要看看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还有,别再给我们打电话了,要不然我告你们骚扰!”
不等我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之后,我每天都给张大军打电话,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没有办法,我下了一次“外访单”,希望外访员能再去一趟张大军的家发几张催缴函,顺便看看他家还有没有其他家属。
到了月底,外访员突然告诉我,张大军的母亲在家,有还款意向。我拿到电话号码,先在心里默背了一遍刑法第193条:“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诈骗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的贷款,数额较大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2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下罚金。”
电话接通,我还没说完事情的严重性,张大军的母亲便急忙向我索要金融机构的地址。下午2点,我在那家金融机构接待了张大军的母亲,她将近70岁了,坐了2个小时的公交车赶到市区还款,午饭都没吃。
我陪她见了那边的“信控主任”,帮她查询了张大军的欠款明细,又陪她去银行取存折上的钱。期间,张大军的母亲一直处于一种警戒的状态,她面部紧绷,没什么话,坐不住,一直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知道,她害怕自己被骗,又怕不还这笔欠款会影响儿子的工作和生活。最后,老太太还是拿出了存款,如数还了钱。
我本可以离开了,但我没走,留在那里陪她等。大约1小时过后,金融机构查到钱已到账,就给老太太开了结清证明。当她收到了那张证明,看到上面盖的章的时候,整个人才彻底放松,连忙对我们道谢。
出来后,我送老人去公交车站。她一直沉默着,脸上层叠的皱纹在日光的照射下变得愈加的明显。她的身子很瘦小,穿着也很朴素,背着一个大大的深蓝色布包,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我们在风中走着,这情景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路过便利店,我给她买了一瓶热饮和几个包子,让她带在路上吃。到了公交车站,老太太还反复嘱咐我:“如果我儿子或儿媳妇打电话到你们公司问,一定要告诉他们只还了1万块钱。”
3
催回第一笔欠款,我拿到了938元的提成。钱不多,却让我重燃了信心,暂时放弃了辞职的念头。
入职第二个月,刘哥给我分配了一批X银行委托的新工单。
我还没开始催款,就收到了一笔1000元的“自来账”。我很好奇,查了查这笔钱的还款来源:债务人名叫李磊,是本地郊县的人,1987年出生。他和老婆的信用卡都逾期了,工单恰好都在我这儿——他欠了4万多,他老婆欠了2万多。这个月,李磊往这2张信用卡里各还了500元。
这样的债务人,明显是有还款意向,但资金可能出了问题。信用卡的欠款计息是不会暂停的,每天的利息是5?,500块连利息钱都不够。如果李磊能想办法先借6万元还给银行,回头再慢慢把钱还给亲友,就能避免像现在这样一直把钱扔出去打水漂。
我给李磊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拒接,于是就拿公司的公用手机搜索对方的微信,申请添加好友,信息像个“卖茶小妹”——“突然想起你,最近还好吗?”
我们公司的公用手机,微信由专人打理,每天都会更新朋友圈,时不时发一些从网上下载的美女生活照和心灵鸡汤,专门用来加那些不接电话的债务人。
过了2小时左右,李磊拒绝了我的请求,并回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已经有很多人加过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每个月只有那么多,别打扰我了。”
无法和李磊建立正常沟通,我只好下了一个外访指令,希望外访员能考察一下他家的情况。我还特地跟外访员说,如果李磊肯一次性还钱,我们公司能帮他向银行申请滞纳金或减免利息。
周五,外访员去了李磊的家,周一早晨,他就斩钉截铁回了我两个字:“没戏。”最后还补充了一句:“这个债务人就别再联系了,浪费时间,没有用。”
我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外访员嘬了一下牙,咂了咂嘴,反问我:“你见过锅里剩点菜汤都舍不得刷、留着下顿吃的人吗?”
那天,外访员去了李磊的家。李磊长得很老实,说话也客气,一直请外访员去自己家里坐。进了屋,外访员才发现屋里岂止是脏乱差,简直是惨不忍睹。
墙壁都变成了黄色,墙皮已经有好几处大块剥落了。地上堆满了装菜的口袋,屋里除了一张破桌子和几张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凳子,就没有多余的家具了。外访员又进了厨房,地上、墙上、灶台上堆积着厚厚的焦黄色油污,大铁锅没盖锅盖,汤上飘着油花,里面还剩下几片菜叶子,苍蝇到处乱飞……
“这种生活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但就这条件,还养两个孩子。”外访员感慨说,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大的四五岁,小的才刚会走道儿。他去的时候,小的正坐地上哭,李磊的老婆或许是怕见生人,一直在里屋躺着,没有出来。
我很惊讶,这样的条件怎么会欠下6万元呢?
外访员说,李磊和他媳妇以前都在电子厂上班,电子厂给员工上社保,他们就能办信用卡,而且银行批的额度还不低。在工厂上班攒不下什么钱,他们结婚的时候花了一大笔钱,就是套用了信用卡,本来两口子计划好用工资分期还款,没想到李磊的媳妇突然怀孕了。
没过几个月,李磊媳妇就把电子厂的工作辞了。孩子接连出生,很快,他们就入不敷出。没钱的时候也要生活,那就花信用卡里的钱,虽然想着花完就还,但到了下个月,依然没有偿还能力。长此以往,他们的窟窿越扯越大。现在全家人就靠李磊一个人养活,他既没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去工地干体力活儿挣些辛苦钱。
外访员问李磊,他们两边的父母能不能帮忙先凑出这6万元。李磊说,自己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母亲,帮厂子缝娃娃挣点钱偶尔接济他们。他媳妇家稍微好过点,但她弟弟没结婚,全家上下都在给她弟弟攒钱买房,不往外借钱。
年初的时候,李磊的媳妇回娘家拿过一次钱,之后,无论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再回去借了。在农村,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有些父母不数落女儿帮不上儿子就算不错了,哪会掏钱给女儿女婿还债?
听了外访员的话,我也觉得没什么戏,但公司要求最少7天得跟进一回,我偶尔打电话给李磊和他的家属,但他们从未接听。
每到月初,李磊就会主动往两张信用卡里存入1000元钱。因为我没机会和他对话,所以并不了解他的还款计划,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这1000元还的只是利息。我在后台看到,李磊的欠款还在一直上升。
4
我对催收业务慢慢熟练起来,刘哥分给我的工单质量也在明显变好。入职2个月后,我开始感觉不那么吃力了,每天都能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一些债务人。
这些债务人形形色色,欠债的原因各有不同:有为了爱情负债30万的女硕士;有一个月挣3万、欠了150万赌债的大公司驻外员工;有为了给父母或孩子治病、套光信用卡的中年人;还有刚步入社会,为了整容、买奢侈品负债累累的年轻男女……
如果不是身处这个行业,我大概永远都想象不到,逾期负债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想还款,但又力不从心,只能在失眠、焦虑中,熬过一天又一天。
通常,年轻人欠了款只要能联系上父母,基本都能还上。我遇到过一个母亲,是月收入2000多的环卫工,每个月她都按时帮儿子还2000元,也是只能抵利息。我问她儿子去哪儿了,她从来都不肯说。而那些中年人的欠款大多得靠自己慢慢还,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工资不够,家里无人可帮,只能任凭自己陷入迷茫的境地。
有人想从债务中逃出去,咬牙向前冲,却很难找到一条正确的路。我曾遇到过一个女债务人,三四十岁了,总在朋友圈里发一些“找个男人”之类的话,下面附上自己的性感照片。她压力很大,但贱卖自己也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人,比如一个债务人欠了很多钱,买彩票中了大奖,回来把欠款一个一个都还上,从此翻身了。可是,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更多的债务人都过得浑浑噩噩的,越没钱越不爱还钱,因为看不到一丁点人生的希望,只想逃避。他们在朋友圈里是“白富美”、“高富帅”、不是在感叹岁月静好就是流连于夜店、酒吧。我不知道他们弄出这种幻象,是为了蒙骗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贫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摆脱的,面对那些债务人,我只能建议他们梳理好自己所有的欠款,做好还款计划,尽量一部分一部分地结清:“虽然过程很艰难,但不要放弃和逃避,迟早会有还清的那一天。”
而那些联系不上的人,我只盼望他们别再自欺欺人了,欠款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但我从没想过,在催收公司的工单上还能遇到熟人。
一天,一个同事问我是否认识“徐景”——她在工单上看到,徐景的工作单位好像是我曾经工作过的银行。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大吃一惊,反复确认信息之后才敢相信——我之前在信用卡中心当业务员时,徐景是银行的领导,我们有过短暂的交集。后来他被调到了某支行,还当上了副行长。
我记得以前的同事说过,徐景在本地有2套房,老婆也是某银行的领导,收入和他不相上下,他们的孩子在国际学校读书,学费高昂。像这样的高收入家庭,怎么会连20万都还不上、还逾期了将近3个月呢?
同事先通过工作单位找徐景,他不在,又通过物业确认了他的居住信息。同事给徐景妻子打电话,第一遍未接听,第二遍接听后,对方很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办理离婚,你直接给他打电话。”
得知这个消息,我有些生疑——之前,我们接触过一些债务人为了逃避偿还欠款,夫妻串通假离婚,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给配偶。但徐景不像是缺这20万的人,他欠钱似乎是为了离婚。
2015年,我们团队搞过一次聚餐。按理说,信用卡业务员和银行的领导是攀不上的,但团队的经理跟徐景关系好,那次他也来了。聚会一直玩到凌晨1点,换了好几个场子,徐景全程都在。他话不多,也不唱歌,就坐那儿,时不时地喝一两口酒,与包厢里喧闹氛围格格不入。
我们几个业务员想离开了,但又不好意思先走。于是我坐到徐景的身边小声问:“这么晚了,嫂子不会生气吗?”
我想提示他赶紧走,结果徐景满不在乎地说:“现在太早了,我一般都是应酬到两三点才回家,她都习惯了。”
第二天,我跟同事聊起这件事儿,说徐景连这种员工聚会也要参加,还故意拖到凌晨两三点才肯回去。当时我未婚,觉得这种婚姻实在没有存在的意义,同事却不以为然,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夫妻关系都是这样,结婚的时候都不一定是为了爱情,婚后就更没有。只要两个人能共同支撑起这个家,就能凑合着过下去。”
那天,催收部的同事终于拨通了徐景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还上这笔钱。徐景说这个月他先还3万,让同事不要再催了,他正在办离婚,法院冻结了他的资产,导致他所有信用卡都逾期了,他也很着急,估计下个月就能把钱全部还上。
同事让他马上还钱,否则下午就派人去支行外访:“如果派外访人员去支行催款,肯定影响不好。”
徐景连连说好,痛快地结束了通话,等到下午,果然还款3万。
后来,关于徐景离婚的原因,我从前同事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徐景有了外遇,新欢买房买车都是他出的钱,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花钱也算是提前转移财产了。
算起来,这件事已经过去快3年了,也不知道徐景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是那么晚回家吗?午夜醒来,会不会想起无辜的孩子?
后记
在催收公司工作了一年半,因为收入不算高,租的房子到期,我就办理了离职,想换个城市生活。离开的时候,那些老员工还待在“催收部”里打电话,如果不出意外,她们大概会在那里工作一辈子。
据我了解,如今在这个北方城市,对接银行的第三方催收机构有近10家,竞争压力逐年增加。国家对公民的个人隐私和信息安全的保护越来越重视,催收员在调查债务人信息的时候变得愈加艰难。
银行对“老赖”也采取了新的措施,确认信息有效后,一般不会委托给第三方,而是直接由银行的风控部对接经侦,走法律程序直接诉讼。听说这样做,还款的效果非常显著。
催款公司能不能生存下去,靠什么活着,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未知数。我只知道,只要人的欲望在,不可控的意外在,陷入泥沼的人就不会减少。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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