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趣(之三,手法篇)
读书乃健康有趣的生活。读书之趣见仁见智。且听我抛出砖块,徐徐道来,引出珠玉。
读书之趣在对创作手法的欣赏中。
在所有的创作手法中,最简单常见的莫过于梦境、幻境、回忆等和现实的转换。小学生作文时也会用到,只是相比于作家,过渡可能生硬一些,而作家写来就会自然得多,甚至让你不知不觉,直到读到主人公梦醒,才意识到刚才随着人家的妙笔,梦游了一番。于是忍不住翻回从现实到梦境的过渡段落,再体会一下这手法。当你沉浸于现实中时,不经意间人家已把你带入主人公的梦幻里,而你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连资深小说读者都常常如此,足见作家手法之高深莫测,或也反映出你阅读功力尚浅,还得继续锤炼。
“他不多久就睡熟了,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非洲……”海明威在《老人与海》(吴劳译本)中这样直白地把读者带入主人公的梦中。不是海明威不懂技法,而是他的小说以“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的英雄情结和干脆利落的硬汉风格对话见长。如果在现实与梦境的转换中用一些技法,反而与作品的整体风格相悖,显得拖泥带水。
“他在那精神恍惚、昏昏沉沉之中,仿佛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令人神往的世界……”,在《蒙梭罗夫人》中,读者随着大仲马的笔,这样来到主人公的梦境。过渡手法也很一般,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这样过渡节省了读者的精力,读来一目了然,十分轻松。其实,大仲马就是一个讲故事特别是历史传奇的高手,塑造人物尚可,铺陈情节安排冲突拿手,但论手法,的确乏善可陈。
“一路上,索尼奇卡把脚蹬在松软的被服包上,肩膀靠在丈夫干瘦的胸脯上,无所顾忌地睡大觉。罗伯特﹒维克多罗维奇则沉浸在回忆之中,记起……”
“索尼奇卡打了个喷嚏,略微醒过来,嘟囔了几句。他握住她睡眠中的手,又回到乌法附近巴什基尔的荒野里。”
俄罗斯作家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在《索尼奇卡》中则是把现实和回忆融到了一起,无缝连接。这就要求读者专心认真地读,如果一目十行,囫囵吞枣,那很难跟上场景的闪回,人家已然回到记忆中,你却还在现实的门口逡巡。我读书完全沉醉于书中的时候常有,跟不上节奏,感到茫然不知所云的时候,也有。可见,同志仍需努力啊!
多角度叙事也是作家们惯用的手法。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福克纳就是这方面的老手。其代表作《我弥留之际》讲的是主人公率全家将妻子遗体运回家乡安葬的十天行程中发生的事。由主人公一家、各位邻居及相关人员的59节内心独白,多角度来叙述。每个人的角度不同,眼睛所见和嘴上所说自然各异,所有人的见闻融合到一起,读者看到的就是事件的全貌。但整个叙述过程中,交叉、重复、不一致等不可避免,甚至是作者故意为之,读者要像警察破案一样,从众人提供的纷繁芜杂的线索中理出头绪,勾勒出事情完整准确的轮廓。读书的过程,就是做侦探的过程,来不得半点马虎,在用眼睛看或者用嘴读的时候,必须用脑子思考,否则,读过之后一团乱麻,没有头绪,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过和读过了,却仍然一头雾水,这书就白读了。
还有一种多角度叙事就是人称转换。
“那么说,德夏特尔先生,您很注意女性的装束?”
不,他几乎从未注意。
“哦!勒梅尼尔先生,”贝尔小姐说:“您在地中海游览时见过美人鱼吗?”
不,他没遇到美人鱼……
这是19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法朗士《红百合花》的片断。
美国作家欧茨在《中年》里也如此叙事。
对话与叙述完美融合。对话是第一人称的叙述,叙述是第三人称的对话。作品的人称在变,读者的身份其实也在随之改变。读到对话时,读者是书中的人物,而读到叙述时,则又变成了局外人。体会对话时,读者是故事的参与者,感受叙述时,则又摇身变为旁观者。读者在参与者与旁观者之间走马灯似地不停转换,这种令人眼花缭乱、多少有些应接不暇的阅读体验非常美妙。
其实,《红百合花》的那一段还可以这样写:
“贝尔小姐对勒梅尼尔先生在地中海游览时是否见过美人鱼很感兴趣。
“‘不,我没见过。’勒梅尼尔说。”
这样一来,整篇小说中,既有第一人称问,第三人称答,又有第三人称问,而第一人称答,两种人称变换相互交织,读来会更有情趣。
语流小说展现的又是另外一种手法。这样的文字,上小学时就见识过。有同学写作文,一逗到底,被老师好一顿训斥。那时,这种手法的作品尚未被介绍到我国,老师当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一定不会鼓励学生去模仿。况且小学生刚刚开始学习作文,哪懂得练习什么手法。他之一逗到底,乃是因为不会分段。
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是语流小说的代表人物。其作品通篇第一人称内心独白,有标点符号,但不分段,感觉作者写来一气呵成,主人公说来似乎后语前言流畅自然,有人说这叫荡气回肠,但我读来有点喘不上气,他说得快,而我的听力、阅读力、理解力赶不上人家的语速。根本来不及或者说顾不上消化其中的故事情节,只是在被动地跟着他的独白往前走。这倒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神奇阅读体验。
赫氏的语流小说双峰并立,《过于喧嚣的孤独》(杨乐云译)系废纸打包工的内心独白,《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星灿、劳白译)为餐厅服务员的自述。以后者为例,第三章(该章标题亦为《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共44页,除了开头“诸位请听好了,我现在将给大家讲些什么!”和结尾“够了吗?今天就至此结束吧!”之外,只有六段,最长的一段15页,约10000字(该书正文214页,141000字)。
这一逗到底的手法倒并非赫拉巴尔的专利。198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克劳德﹒西蒙在《弗兰德公路》(林秀清译本,译文版)中就常常采用长句,甚至一页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因为作者认为“逗号、句号引起停顿,把内心现实中没有分开的东西切断了”(林秀清《诗画结合的新小说》)。199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作品也是没有停顿。比如,《双生》(黄茜译本,作家版)第6章共16页,第一段15页,第二段不到一页。而长达14页的第11章只有一个段落。
这样独特的文字,读来十分费劲,需要全神贯注,一口气拿下。否则真的会把完整的东西切断。这样的读书不光是脑力劳动,也是体力活,要有耐力,脑子不停转,还要有足够的肺活量支撑。真的读进去了,妙不可言。啃下一段,可以长出一口气,舒坦极了。
创作手法花样繁多,阅读体验丰富多彩,个中乐趣不一而足,三言两语焉能道尽?粗浅感受而已。
读书之趣还在于对情节的欣赏中、对结构的把握中、对语言的体会中……“文有独忠”将持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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